播客那独具吸引力又略难搞的叙事模式由何而来?(下)

返回首页

“Serial”在2014年引爆以来,欧美的叙事播客已有洪水泛滥之势。2018年底,《纽约客》撰稿人Rebecca Mead撰写长文——“播客那独具吸引力又略难搞的叙事模式由何而来”,探讨叙事播客的魅力和困境。上半篇分享叙事播客如何通过叙述者的语气和循序渐进的揭谜底模式,借音频的沉浸体验与听众达成情感的联结。本期「播客一下」编译的下半篇,讨论叙事播客需要面对的窥视、利用他人情感的道德困境。

播客叙述者:道德困境

对话类节目总是有意制作成听起来轻松、非正式的样子,而这种外在形式通常掩饰了团队在制作节目时所付出的心血。在一个新主播找到他/她的状态前,Pineapple Street Media经常会弃用长达几个小时的录音带。尽管如此,脱口秀节目的制作比起报道类叙事节目还是相对容易,且价格并不高昂,然而后者才是Pineapple Street Media有心涉足的节目类型。

目前为止,Pineapple Street Media出品的最火的节目是一档调查类播客,该节目调查的是一个相对小众的案件:Richard Simmons为何从大众视野中消失。过去几十年里,Simmons都和他的粉丝们保持着一种不同寻常的亲密关系,而后他却突然关掉了自己的健身会馆且再也不出现在公众面前了。这个播客记述了主持人Dan为了搞清楚Simmons突然销声匿迹一事而做的努力。

这个节目展开的调查和犯罪无关,但从节目所披露的内容来看,Dan猜测Simmons的销声匿迹可能由一些恶毒的原因所致。Dan援引了两个传闻,其一是Simmons当下被他的女管家Teresa Reveles所控制,另一个则是Simmons正在做变性手术。Dan认为这两个谣传理论上都站不住脚。虽然该播客“借鉴”了“Serial”的调查模式,但把它称之为一个引起公众兴趣的故事实在是太不够格,相反它倒成了当下热爱桃色事件的吃瓜群众的谈资。

人们可以快速浏览那些让人感到冒犯的杂志文章或者Twitter上那些他们厌恶的观点。但这对播客并不适用,因为听播客需要投入很多时间,人们通常不会“因为讨厌而去听”。然而那些一直听“Missing Richard Simmons”的听众却如此做了,即使觉得反胃也坚持听。他们觉得自己随着Dan的狂热调查一道被裹进了一种扰人心绪的共谋活动中。

该播客最初就是意在培养听众的不适感:听众不仅渴望知道Simmons到底怎么了,也同样想知道Dan如何处理其所面对的道德困境——要对一个过气名人进行如此私人化的调查审视,他自己也一定不好过。“Missing Richard Simmons”迅速登顶了苹果播客榜单,尽管《纽约时报》认为这个播客在“道德上存疑”,但其播放量却一直上涨。

该播客的成功让Pineapple Street Media深感意外,对于节目的批评之声也引发了Pineapple Street Media对自我的评估。该团队在最后一集播出前反复修改了六次,最终选定了一版即Dan最后表示,无论怎样,我们都应该尊重Simmons淡出公众视线的决定。通过加播了一个主持人Dan与Simmons经纪人的采访,Dan承认他的节目也许已经给当事人造成了痛苦,采访中经纪人告诉他,“我没法确认播客的结尾是否会让Simmons感觉好一些,但也许让你自己好过了些吧。”

Dan调查的手法毫无疑问具有侵略性:在播客第二集“The Stakeout”中,他拜访了Simmons位于好莱坞山的宅邸。“我想房子是人的私人领地,我不想让他觉得我在侵犯隐私,” Dan在播客中说。然而,他又继续说,“我把自己当作他的朋友—— 一个有点‘变态’的朋友。”女管家Teresa最终出现在门口并表示Simmons现在不方便见客。之后Dan又极其费心地做了个总结:“所以,我们现在知道了什么呢?我们知道了Teresa记得我。太棒了 —— 这得算是个额外收获了。我们还知道了Teresa会去做垃圾回收,因为她明显把可回收物都拿了出来。我们也知道了这就是Simmons的家。” Dan听起来像是在模仿一个搞笑版“Serial”,但故事的主人公对此感到并不好笑。

Pineapple Street Media的联合创始人Jenna表示她对“Missing Richard Simmons”的内容或者是语气都并未感到后悔:“如果你从那些极度脆弱的人身上赚了几百万美元,且她们大多数都是超重的女性,而且你和这些女性中的一些人有着极度亲密的关系,然后你就突然消失了,这些人当然有琢磨一下你现在在哪的权利吧。”

评论人士都将重点放在了“Missing Richard Simmons”道德合法性问题上,反而没有人过多地关注该作品的审美品味。几乎没有人指出Dan也用了同样的狡黠幽默与浮夸叙述,而这两个特点一直以来都是Simmons自己惯用的伎俩。

先对这个播客及其有问题的前提按下不表,“Missing Richard Simmons”最有吸引力的层面还是在于其叙述者这个怪异的角色——一个风趣、不屈不挠、能妥协还过于戏精的人物。在某种程度上,他就是自己调查对象的一面镜子。“Missing Richard Simmons”算是苦心演成了一出做作的大戏:尽情描述了对一个荒唐的“渴望对象”及其失败的追求过程,但又在追求中重重挣扎,试图让自己在道义上说得过去。然而就商业上来说,该节目的成功无可否认。这个播客已经被下载了一千三百万次,此外Amazon也准备把这个节目改变成一部电视连续剧。

“S-Town”:音频叙事的文学化表述

“This American Life”现在在超过500个平台上播放,该节目在播客领域也一样做得非常出色,它经常出现在排在下载量最多的榜单中。除了“Serial”“This American Life”还制作了“S-Town”,叙事播客中的另一座“里程碑”。

“S-Town”于2017年上线,由Brian Reed主持,也称“Shit Town”,这个节目一开始似乎是要做成另一个气氛性很强的犯罪调查叙事节目。在阿拉巴马州,有过一起谋杀,而当地警方把行凶者的罪行掩盖过去了。一听众给了Reed一些小道消息,正是他促成了Reed来调查此事。在此情况下,这位听众—一位住在阿拉巴马州Woodstock自学成才的钟表学家John B. McLemore——成了Reed报道的重点。

这个系列播客被分为了七“章”,主持人Reed从一开始走进McLemore巴洛克式却狭小的世界开始。

通过主持人和McLemore长时间的电话交流,听众们开始慢慢熟悉了这个人。McLemore非常详细地讲述着他对气候变化的痴迷与他对自己故乡的鄙视,他表示这里的人们思维都非常狭隘。通过这样的交流,他的孤独与绝望痛苦地展露了出来。在第二章结尾时,当Reed得知他自杀了的时候,虽然非常震惊,但也并不完全觉得意外。剩下的五章里并没有关注那个所谓的谋杀案 ——后来得知,那桩案件从未发生——而是关注在McLemore这突如其来的自杀,并追踪了他的死在他人身上造成的影响。

“S-Town”对一个聪明但又深陷痛苦的人进行了非常尖锐的心理侧写,这个人具有一种演讲者般的气质,对讲述的时机、语气抑扬顿挫有着精准的把握,即使在对Reed说浑话时都是如此:我们什么都不是,只是一个该死的、毫无价值的、爱告密的、哼哼唧唧、又肥又软的国家。畸形的脸书(Facebook)看起来像一群笨蛋的狂欢,我们偷偷看看窗外,每天游手好闲偷听别人手机,再用猫眼视监,从门上裂缝窥探别人、贴在石膏板上偷听。普京先生,求求了,可怜可怜我们吧。我的意思是,赶紧的,扔个炸弹吧,行不行?(叹气)我要去喝杯茶。

这个播客的情感力量与它独具一格的音频密不可分。在McLemore自杀后的守灵聚会上,多人谈话总是被一个个单独的感叹词所中断:死亡、金钱。这些词来自Uncle Jimmy之口,他也是前来哀悼者之一且深受脑损伤之苦。该播客也放胆做了“Serial”未做之事:将整个素材制作成精美的、有自我风格的文学板式放在自己网站上。

收听“S-Town”让人感到不安:这个故事很快就表明是McLemore心中剧烈的痛苦促使他联系了主持人Reed,Reed最后为听众讲述的这个故事不再是McLemore最初请他调查的案件。正如播客“Missing Richard Simmons”所面临的批评,不少评论人士也认为“S-Town”利用了这个脆弱的可怜人。《卫报》的Gay Alcorn说,Reed与他的制作团队“带着一定程度的傲慢把这个故事当成Reed创作的故事,而不是McLemore的人生故事, McLemore所承受的痛苦就这么被摊开让我们窥视娱乐了。”之后,McLemore的亲朋起诉了“S-Town”的制作团队,对他们造成的伤害要求惩罚与赔偿,并声称McLemore生前并未同意Reed对其的人生经历进行如节目上所呈现出的改动。

Reed的叙述不同于大部分主播的喋喋不休,他的叙述中经常会有一种文学写作的厚重感,他是在用小说家的双眼进行观察。在播客短暂的历史中,在50万个现已上线的播客节目中,是“S-Town”把McLemore的生与死描述得如真实的悲剧那般悲壮,它似乎非常可能被继续当作艺术作品来看待。

结语

毫无意外地,许多有名的播客也被指责,称其故事有问题。“Serial”第一季的一些听众认为,Koenig对Adnan的定罪提出了那么多质疑但又没给出一个全新且让人信服的解释,是很鲁莽的行为。Reddit上有一个对此话题持有异议的讨论,它的标题是“注意:Adnan是有罪的,‘Serial’是骗子”。“S-Town”的主播Reed也因描述了McLemore短暂且复杂的感情经历以及其生活中缺少伴侣有些可怜的言论而被称作仇同人士。

但比起“With Her”,上述播客的结果还是都不错的。“With Her”是Pineapple Street Media成立之初的项目之一,在2016年夏天推出,从Hillary Clinton的团队内部视角记录了她的总统竞选。这个播客并不打算提供公正的、充满怀疑精神的报道,它是Hillary竞选团队付钱给Pineapple Street Media制作的。因此从一开始主持人Max就声明,他的立场是会有倾向性的。这个播客本质上就是政治宣传而已。

如今再重听这个节目非常具有启发性,因为它展示了播客这种媒体叙事是多么具有说服性。

“Hillary Clinton总统之路的撅起”,在这样的叙事方式下,Hillary的当选不仅合理而且必然。节目的最后一期在大选前夕上线,当时Max询问同样激动的Hillary,她已去世的妈妈Dorothy Howell Rodham 会如何看待她的胜利——当时,Hillary的当选似乎是板上钉钉。

“我想她并不会过于张扬兴奋但她会深深感到满足,”Hillary答道。如果Hillary当年真的赢下了那场竞选,这个播客如今可能会被看作一个极佳例证:在播客这个媒体上,信息与叙事的交融展现出了与听众间产生的一种亲密力量。但随着大选失利,“With Her”也归到了虚构一类。听着这个播客,人们会明白一件事,有时候叙事可以令人心满意足,是因为它非常吸引人,而不是因为它是事实。

原文链接:

https://www.newyorker.com/magazine/2018/11/19/how-podcasts-became-a-seductive-and-sometimes-slippery-mode-of-storytelling

作者:Rebecca Mead

翻译:Phyllis

编辑:得闻